刘继卣(1918年10月3日--1983年11月5日)天津市人,杰出的中国画家、连环画艺术大师,新中国连环画奠基人、泰山北斗、连坛第一人。被誉为"当代画圣","东方的伦勃朗和米盖朗基罗"。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卓有成就的动物画、人物画一代宗师。
刘继卣先生谈《鸡毛信》
“鸡毛信”是我的第二部创作。脚本是文化部艺术局大众图画出版社给的,故事非常好。海娃这个人物的生活环境我虽然没有体验过,可是日本鬼子在华北侵占了八年,我的生活大部分都是在沦陷区过的,对于日本人的印象却很深刻。因为我不熟悉海娃的生活环境,就只好从牧羊的孩子中去挑一个模特儿,还得研究研究海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。在脚本里,海娃是儿童团团长,十四岁,放羊出身,参加过敌后斗争,经过了长期的革命锻炼,相当机智、聪明和忠厚。当时,我住在天津市郊区,附近羊群很多,有二三十只一群的,也有四五十只一群的,我所找到的便是二十几只一群的。这个放羊的孩子和羊群很有感情,他叫哪一只羊过来,哪一只羊就过来舔他。自然我所找到的这位模特儿并不是十全十美的,因为他只是忠厚、老实,却不够灵活、机智。因此,给我的作品也带来了一些缺点:画面上的海娃,灵活、机智都表现得不够。然而,有了一个模特儿那就比闭门造车或抄袭画报、抄袭照片要强得多,多多少少会给你一些启发。在这里,我们还得注意:挑选的模特儿一定要合乎画面的需要,才能使人物形象尽量突出,具有典型性。
找到了这位小孩,我就叫他经常到我家去,画了很多素描,着重于面部表情和轮廓。由于有了这末一个活的人,前后形象统一的问题就解决了。有了一个模特儿,要画各种动作和表情就有了根据。但画完素描之后还得加工,因为这个人物的形象不一定就完全适合于这些画面。表情是很难画的,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了,主要部分就肯定了,更不至于流于概念化了。
当然,这里还有创作的锻炼过程,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过程。画完了海娃的形象,我又画了一些速写,从各个角度去观察他广泛,各方面的动作,作为将来构图之用,因为在连环画的画面里就包含主要人物各式各样的动作和表情。关于表情问题,单靠模特儿往往是不能解决的。他只能解决形象问题,而不能解决一切问题。谈到表情,就需要你自己根据人物的具体环境和他的出身等去加工。因为模特儿到底不是真的海娃,他有他自己的出身和环境。如果你按照他的生活来拍照,自然是不行的。他只能助你一臂之力,只能给你一定的启发,推动你向前走,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根据那些素描、速写的素材去加工。
主要人物的模特儿找到了,其余的如日本人、黑狗之类,不能全部找到模特儿,就只好借助于自己过去的记忆和印象了。此外,我还参考了一些日本人的军装、制服、杂志和照片。至于羊群,因为我曾经画过这样的速写,仔细地观察过它们的动作、性情和特征,研究过它们怎样跑,彼此怎样接触,这些东西在构图时正好用上。
《鸡毛信的故事》
海娃十四岁,是龙门村的儿童。一天傍晚,海娃腰里插着羊鞭,拿着一杆红缨枪,在山上的一棵小树底下放哨。
这时候,从阳坡的小路上爬上来一个人,他老远就叫:“海娃!海娃!”海娃听出是爸爸的声音,连忙迎上去。爸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,对海娃说:“马上到三王庄去,送给指挥部的张连长。”海娃接过信一看,信角上插着三根鸡毛,知道是一封顶紧急的鸡毛信。海娃揣好信,赶着羊群转过山崖,忽然看见西山顶上的“消息树”倒了。糟糕!山那边准是发现鬼子了。海娃想,这条小路不能走了,就走大路吧。可是回头一看,大山口外面来了一队抢粮的鬼子。
鬼子越来越近。海娃着急了,把鸡毛信往哪里藏呢?他看着胖乎乎的羊尾巴,心头一动,就抢到前面抱着那只带头的老绵羊,把它尾巴根的长毛拧成两根细毛绳,把鸡毛信折起来,绑在尾巴底下。海娃什么也不怕了,他把羊鞭甩得响响的,朝着鬼子赶过去。“站住!”鬼子吆喝起来,哗啦一声举起枪,对着海娃的小脑袋。一个穿黑军装的歪嘴黑狗跑过来,一把抓住海娃的脖子,把他拉到一个长着小胡子的鬼子面前。海娃一点也不怕,他故意歪着脑袋,张大嘴巴,傻愣愣地望着小胡子。小胡子说声“搜”,那个歪嘴黑狗马上动起手来,摸补丁,掏窟窿,把海娃周身都搜遍了,连两只破鞋也没放过,结果什么也没搜着。小胡子只想早点进山去抢粮,就冲着海娃喊:“滚开!滚开!”
海娃回头就跑,他拢住羊群,使劲甩着羊鞭,恨不得飞起来。没想到那个歪嘴黑狗又追上来了,他用枪逼着海娃,要海娃把羊群赶回山里去,还挤着眼睛、歪着嘴巴狞笑者说:“皇军还没吃饭呢!这么些羊,够我们吃几顿啦!”海娃没法,只好跟着走。太阳落山了,鬼子的队伍来到一座小山庄跟前,就在打谷场上宰了几只羊烧羊肉吃。海娃顾不上心疼他的羊了,他悄悄地把手伸到老绵羊的大尾巴下面一摸,鸡毛信还照样吊着!他心里叫起来“你还在这里啊!”
鬼子吃饱了,一个个摸着肚皮,进屋里睡觉去了。歪嘴黑狗叫海娃把羊赶进牲口圈里,然后一把抓住海娃的脖子,把海娃拉进屋里。鬼子和黑狗们抱着枪睡在干草上,把海娃挤在尽里头。海娃睡不着,他想:“鬼子明天还要宰羊,要是今晚跑不掉,鸡毛信可就完了。”他不住埋怨自己:“海娃,海娃,你怎么搞的,连一封鸡毛信都不会送啊!……”忽然听见外面的哨兵吼了一声:“哪一个?”有人回答:“喂牲口的!”哨兵不吭气了。不一会儿,远处传来一阵鸡叫。
鸡叫两遍了。海娃哪儿还躺得住,他坐起来一看,门口的哨兵正在打瞌睡呢。他就悄悄地站了起来,踮着左脚把歪嘴黑狗的胳膊轻轻拨开,从小胡子身边跳过去,闪到了门边,又轻轻地迈过哨兵的大腿,溜到了村边的路上。“哪一个?”街那头的哨兵吼起来。“喂牲口的!”海娃装着大人的声音回答。那个哨兵就不理会他了。海娃走进牲口圈,一把抱住那只老绵羊,把它尾巴底下的鸡毛信解下来,揣进口袋里,撒开两腿就跑,一口气跑上了庄后的山梁。
天亮了,海娃跑到山嘴旁边,听见前面有人吼叫。他抬头一望,山梁那头有个鬼子拿着面小白旗,朝着海娃来回摇晃。海娃脱下身上的白布小褂,学着鬼子的样子也来回摇晃。没想到,真混过去了。海娃转过山嘴,一口气跑到对面山顶。前面就是三王庄啦。海娃高兴极了,他一屁股坐在山头上,把手伸进口袋一摸,不觉浑身哆嗦起来。鸡毛信呢?口袋里没有,赶紧脱下小褂子来找,也没有;把身边的石头缝都找遍了,还是没有。海娃马上往回跑,在来的路上找。他一口气跑上大山,爬到小山嘴旁边,就在刚才摇晃褂子的地方,鸡毛信好好地躺在那儿。海娃高兴极了,把信装进口袋,刚想回头跑,忽然背后有人喊叫,歪嘴黑狗追上来了。他抓住海娃,一连打了几枪托,叫海娃回去给鬼子带路。
小胡子把洋刀一挥,鬼子和黑狗又出发了。海娃赶着羊群夹在他们中间,过了大山,来到三王庄眼前。海娃看到山上的“消息树”放倒了,不用说,张连长的队伍已经知道鬼子来了。鬼子可什么也不知道,他们在沟里,又是抽烟,又是吃羊肉。休息够了,一队黑狗先走,想从中路走上峁去。山坡上忽然轰轰响了几声,冒起一柱一柱的黑烟,黑狗踩上地雷了。小胡子扔下那些黑狗不管了,他指着小路对海娃说:“你在前面带路,皇军在后面。明白吗?”
海娃远远地走在鬼子的前边。树林里岔着两条路,一条小路,一条羊道。他把羊赶上了羊道。歪嘴黑狗在底下吆喝:“走错了!”海娃放开嗓子说:“没错!我走过的。走吧!”羊道越来越陡,越来越不好走,鬼子走一截,停一截,远远落在后面。小胡子吼起来了:“慢慢的!”海娃装作没听见,一步紧一步往前跑。鬼子使劲喊:“站住!再不站住就开枪啦!”海娃不听他的,甩了一响鞭,拼命往前跑。鬼子真的开枪了。海娃同羊群一起飞跑,可是他实在跑不动了。就扑倒在乱草里,放开嗓子叫:“鬼子上来啦!打呀!赶快打呀!”
峁上突然响起一阵排子枪声,跟着又是一阵。海娃听到了,这是自己人的枪声。他的两条腿又来了劲,爬起来拼命向峁上扑去。忽然他张开双臂,“哎哟”尖叫一声,晕倒在乱草堆里了。一个游击队战士跑过来,抱起了海娃。
等到海娃睁开眼睛,他看见蹲在他身边的正是张连长,连忙说:“信……鸡毛信……”他的伤口疼得厉害,说着又昏迷过去了、海娃又醒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躺在暖炕上,盖着一床软绵绵的毯子。太阳从窗口射进来,照在炕上。张连长笑眯眯地问海娃:“好些吗?还疼吗?”海娃顾不得疼,他问张连长:“这是哪里呀?”张连长哈哈大笑起来,他摸着海娃的脑袋,说:“你忘了吗?昨天你不是送来一封鸡毛信吗?那是你爸爸让你送来的情报。咱们的队伍根据情报,砸了鬼子的炮楼。多亏你这个小八路,小英雄!”
海娃这才记起送鸡毛信这回事来。他脸红了,连忙问:“缴了枪没有?”张连长说:“缴了一大捆,都是崭新油亮的三八式快枪!”海娃高兴地说:“那就给我一支吧!”